“凤凊离，交出妖女，饶你性命！”
“交出妖女！饶你性命！”
“凤凊离，束手就擒吧！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凤凊离，受死吧，我要为莫老前辈报仇！”
“替天行道，铲除妖女！”
“……”
喧杂震天，悬崖边上一块凸出数米的石壁上，一名少女紧紧的抓着身前男子的衣裳，小脚下意识的向后拖了一步。
“哗啦啦——”一些碎石从山间滑落，翻滚着，坠入了深渊之中。
少女急忙收回了脚，颤抖着向后望了一眼，随即身体紧紧的靠在了男子的背后，把他的衣裳抓得更紧了，似乎他不抓紧一点就会像那碎石一般坠下这深渊。
他们所站的这块石壁是这片山崖最高的地方，一眼望下去，茫茫的人海看不到尽头。
喧杂声中，男子缓缓抬起头颅，望着远方天边那绚丽的火烧云，许久，苦涩的叹了口气。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茫茫的人海，眼神，是那么的悲寂，苍凉和无助。
江湖第一，天下无敌……
这些，对于天下人来说就真的这么重要吗？甚至不顾性命都想要得到。
值得吗？
他，实在不懂。
这些虚名，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仅仅是能和他所重要的人一起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很简单的一件事，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即使，他是江湖第一。
他的手缓缓按上了抱在怀里的长剑，用力的握住了剑柄。
“凊离……”柔软嫩弱的从身后传来，很柔很软很好听，但却带上很明显的颤音，似乎在强烈惧怕着什么“人好多……你……你会死吗……”
按在剑柄上的手微颤了一下，他的眼神紧跟着淡黯了下来。
你会死吗？
他，不知道。
许久，她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她看着他背影似是懂了什么，猛地把头埋在了他散乱的长发里，抱着他痛哭了起来。“呜呜呜，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我……呜……”
凤凊离鼻子一酸，心头如被揪着一般难受。他微微抬头，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茫茫人海，恨恨的咬住了下唇。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漫上了心头。
江湖第一又如何？天下无敌又如何？天下第一帮派又如何？依旧不过是这天下苍生中的渺小一缕，又怎么斗的过这片广袤无边的苍穹？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她，本就不应该存在。
而我，也不应该活到现在。
这，就是逆行天命的下场吗？
他紧咬着下唇的牙齿止不住的在颤抖，丝丝腥味在牙间漫散着，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紧握着剑柄的手还在用力着，被柄上的纹路硌的生痛也丝毫不觉。
他看着这片广阔无垠的苍天，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无力，深深的无力。
天地虽广，却是绝路。
“凤凊离，你还能回头，只要你交出妖女吧，我们不伤害你！”
呵，回头。他自嘲的笑了笑，那种苦涩的意味犹如实质。
他这一生，从一开始就不能回头啊。
不止不能回头，甚至寸步难行。
他的道路，从来都只有一条绝路。
无前无后。
他只是在这条绝路有限的空间里，苟延残喘的走着活着徘徊着等待着死亡。
直到，他遇见了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她。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脱轨了。他跳出他的那个绝境，朝着没有人知道的方向前进着，却落入了另一个绝境。
她的绝境。
无前无后。
无法回头。
“凤凊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交出妖女，你还能回头！”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下边的人海还在叫嚣着，洪亮的声音千里之外也依旧清晰。
但却盖不住他身后那哽咽的哭声。
刺痛着他的心。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喃喃自语，“但若无海无岸，那又何来回头？”
他无奈的仰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今天就死在这得了……”说到一半，胸口突然一闷，呆滞住了，“那她……怎么办？”
怎么办？
我死了，让江湖人把她带走？
那不就跟直接交出她一样了？
那我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身子在颤抖，剧烈的振动就连他身后的少女都明显的察觉到了。这一刻，他感受的只有无比的难受，那种无力回天的痛苦才是最令人崩溃的。
无法忍受，却又无法改变。
“噗！”一股腥甜的液猛地涌上喉间，他紧紧闷着嘴巴才没有喷出来，但也有一条红色的小蛇从嘴角游了下来。
顿时，下边的人海吵杂了起来，虽然两方的距离隔的有些远，但人海中不乏有视力高强之人，远远的就看到了凤凊离嘴角的血线。
他强行把嘴里的血液全部咽了下去，眼神越发的凌厉了起来。
我……不能死！
不能死！
他在心底怒吼着，这一刻，所有的无力都化做了烟云消散，只有执念完全占据了他的理智。
那种倔强的劲头如压抑已久的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你要我死，我偏不死！
这种劲头一上来，很多事瞬间就看开了。
因为他想明白了，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既没有绝对的绝路，也没有什么绝对的生路。
因为，全天下的生路，都是从绝路里走出来的。而所有的绝路前面都是生路。
没有什么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也没有什么是本不该存在的！
因为所有存在的东西，都是从不存在里出现的！
所以。
就算她再怎么不该存在，我再怎么不该活到现在……
但这一切就是存在了，而我就是活到了现在！
苍天可逆！
“铮！”按在剑柄上的手掌猛然拔出，带起一道淡黯的剑光，悬在了身侧。这一刻，伴随着心底的怒吼，他满腔的热血，沸腾了！
既然江湖最强的人想要她，那么我便做那江湖第一；如果全天下的人想要她，那么我便做那天下唯一！
他缓缓抬起了长剑。
这是一柄很残破的长剑，残破的几乎不能再次使用。剑的刃口坑坑洼洼很多地方都已经崩坏了，就连剩下的刃口都是完全卷曲的。剑身上布满着横七竖八的裂痕，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断裂开来。
这把剑从他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就已经破成这样了，被丢弃在废墟之中。
但就是这么一把剑，陪了他十年。他从第一次拿剑到挥动再到后来的打斗，甚至到现在他都只用过这一把剑。
一把被丢弃，被认为一定会断掉的剑。
可是，它就是没有断。
就像他一样。
长剑一出，人海就骚动起来了。他们看得出，凤凊离是不打算妥协了。顿时众人纷纷抽出了武器，一时间，抽武器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既然不妥协，那就死！即使你是江湖第一也得死！
“替天行道，铲除妖女！”
“替天行道，铲除妖女！”
“替天行道，铲除妖女！”
洪亮的口号响彻云霄，一时间，人们全都斗志高昂了起来，都忍不住想挥舞着武器冲上去领教一下当今天下江湖第一的厉害。
再说了，如果谁能拿下江湖第一的项上人头，那岂不威风？
“杀！”茫茫人海中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顿时，人海如潮水般涌向了凤凊离。黑漆漆的一片，如江如海，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大地震荡！
声势之大，天地为惊！
山宇震颤，苍天回响，飞沙走石，漫入长天，一时间，天地仿佛都站在了人海的那一边。这一刻，悬崖上孤零零的两个人影，在天地人海之间，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但此时，望着着浩大的声势，凤凊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和无力。他看着头顶上这广阔的天，脚底下这处无垠的地，和眼前那无边的人海，有的，只是一腔沸腾的热血和满胸的豪言的壮志！
因为他知道，他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杀尽人海！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以。
凤凊离忽然朝天一笑，笑声之中，傲视天下！
他回过身，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珠，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你要陪你到天荒地老，现在……还早着呢！”
自信，绝对的自信，几近狂妄的自信，但就是这种自负般的自信，却让人感到无边的安心。少女似是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望着他，一双大眼睛含着泪光重重的点了一下。
“嗯！”
“等会就继续站在这里，不要乱动。”凤凊离缓缓转回了身，望着眼下茫茫的人海，眼神一凛！
竟是不退反进，主动迎上了如水般的人潮！
“丐帮帮主，凤凊离，请指教！”
大喝一声，洪亮如雷，即使不夹杂着丝毫内力也依旧震慑人心，远远之外也听的清晰。
“杀！”回应他的，只有震天的杀声。
几步闪掠，凤凊离已经站在了那块凸出来石壁与山头的交接口，长剑一横，一夫当关。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站到石壁口，他要是继续站在他原本的位置反而还轻松点，这块石壁长有三丈，宽有两尺，一次最多能并排站两人，但是凤凊离一站到石壁口，这个人数就翻了数倍。但是，他不在乎。
现在的他满腔热血斗志昂扬，恨不得直接杀入人群杀他个七进八出，杀尽这片人海，嫌上的人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嫌人多？
如果不是因为要守住少女不被别人趁虚而入他早就杀入人群之中去了。
“今朝持剑三尺锋，屠山成海水朝东！”面对一拥而上的人海，凤凊离长剑一晃带起片片重影，人未至，剑影到，淡黯的剑光携着飞血划出了道道鲜红的流光。
凤凊离脚步不停，迈着飘忽的步伐继续迎上众人，流光闪烁，鲜血飞扬。
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脚步依旧不停，长剑回转又带起片片鲜血。
身形虽赌在了石壁口，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在有限的空间不断的来回游动闪避着四周攻击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出腿，扫、钩、踢、蹽……速度之快竟舞出了片片重影，使他的脚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而他的身形也随着脚步变得诡异难测，变化多端，而且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总能在险境之**奇反胜，刚好化险为夷又能致命伤敌。
看似随意的侧身右斜一步，却是刚好在两刀之间避了过去，而身体向右一斜却把那原本指向肩膀的剑尖带向了心脏。
步伐带身体，身体带动着手臂，而手臂带动着剑锋。
这就是凤凊离的武功，以鬼魅般的步伐为主带动着全身，形成鬼魅的攻势。在层层重影之中，取人于首级。
随着人群的攻势变强，凤凊离大喝一声，左手划着一个圈忽然推出，一掌拍在一人的胸口。登时那人倒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狠狠的撞到了身后的一片人。左手虽动右手也没停，长剑飞舞，带起片片血花，同时，他的脚步也在变幻之间不断的踢出，带动身体如同鬼魅，在刀剑枪斧之间穿行自如，踢翻了一个又一个人。
刀光剑影，斧啸枪呤，血似潮水，人如草芥。在冲天的肃杀之气的影响下，远处的火烧云似乎更加绚丽的起来，腥红的流水顺着低处流去，缓缓流过了众人的鞋边，踩出了一个个腥红的鞋印。
如潮水般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但茫茫的人海依旧不见尽头，仿若无穷无尽。
远处，火云似血，眼前，血似火云。是血染红了天边的火烧云，还是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血？
或许，两者都是。
火烧云渐渐的消散了，天空越加淡黯，暮风缓缓凄寒，带着浓郁的腥臭味滑过身间。
凤凊离微微颤抖了一下。
冷，无比熟悉的冷。他的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思绪飘飘缕缕……
暮夜将至，寒风凄凉。孤寂的小路上，瘦小的男孩背着女孩。破烂的衣裳被寒风吹卷，冰冷的气流无孔不入的穿过了全身，他们都在颤抖，却无可奈何。
他依旧记得，她的话语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疲乏……
“凊离哥哥，冷……好冷……”
似乎还在耳边……
他的左手顿了一下，登时被刮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痕。
他瞬间反应过来，手一翻，一记“神龙摆尾”打退了对方。
凤凊离微微凝神，不再去想过去的那些记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总是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
冥冥之中又有些怅然若失的不安感。
好像，自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烦，很烦！
“喝！”怒喝一声，凤凊离的攻势猛然凌厉的起来，剑削掌打脚踢，飙起阵阵血花。但心头的那种不安感却越加的浓郁，仿佛即刻便要发生。
“喝！”怒吼一声，凤凊离的攻势更快更猛了，甚至有些疯狂了。他想把那种不安感发泄出来，但随着时间流逝，发泄出来的只有他的力气。
顷刻间，他的身旁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后面的人海都被他的攻势震撼到了，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地裂的碎裂声，随之而来的，是山体崩塌的破碎声。以及，对他来说，世界破碎的声音……
“凊离——！”
他猛然回头，看到的是崩塌的石壁，那块承载着少女的石壁，完全的崩塌了。
处在石壁最末端的少女，这一刻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远到两界分隔。
“樱梦——！”他绝望的叫着，声音从嘶哑到撕裂。
那一刻，他很恨。
他恨天的无情，他恨人的无义，他恨自己的无能。
他只能看着她，在自己的视野里，越来越远……
她那充满着害怕，恐慌、泪水的大眼神狠狠的扎痛了他的心。她的手还在朝他的方向努力的伸着，张着，希望那只瘦弱无力的小手能再一次抓住她……
但是，没有。
她抓到的，只有她的泪水。
她眼里倒眏着他最后的身影，在慢慢的远去，分离。这一刻，她就像她身后下坠的碎石一样，再也没有了依靠……
她闭上了眼，只有泪水。
那一刻，他的心碎了。
窒息般的绞痛狠狠的揪住了他的心。泪水溢出了眼眶，他想吼，他想叫，他想哭，但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那种心酸到极致的痛苦。
忽然，他脚一蹬地，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如大雕一般朝深渊扑了下去。
这一刻，他抛弃了所有，身子竟感到说不出的轻松。
他笑着，朝着少女飞快的坠去，曾经的过往前尘如潮水涌上了心头，恍惚间泪水就浸湿了眼眶。
一景一幕，还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记忆犹新，仿佛就在眼前发生着。
他感到胸口暖暖的，痒痒的，泪水浸湿的眼眶望出去一片模糊，但又如此清晰。
“既然你不能随我一起生，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说过，要在我背上趴一辈子，我也答应过你，要背你一辈子。
既然你不能趴着我背上随我一起看那散漫大地的夕阳，那我就背着你陪你一起走过那开尽彼岸花的黄泉。”
“如果你的选择是夕阳小道，我们一起看那黄昏日落；如果你的选择是黄泉奈河，我们一起喝那孟婆桥汤。”
他下坠的很快，顷刻间就追上了少女。他紧紧的抱住了她，翻滚着，一起末入了深渊。
“尘事如潮人似水，苍苍一世付东水。
将下冥河度鬼关，待到望乡台上悔。
彼岸花开黄泉路，忘情水流三途川。
奈何桥上不饮汤，抱卿化作鸳鸯鬼。”
……
金碧辉煌的大殿敞开着，门口有着一节节向下蔓延的华贵的台阶，在台阶的最末节站着一名踌躇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干净却很残破的军铠，一双旧破的军靴，背后还披着一条暗红斑斓的披风，他看起来很是威风凛凛，但却又着一种壮士暮年的苍凉。
他踌躇着，好几次就要迈上台阶却又立马缩了回来。他已经在这站了半个时辰了，但他总下不了决心。
半晌，他咬紧了牙关，微颤着迈出了第一步，紧跟着第二步，第三步，再没有了犹豫。
他不甘的抬起头颅，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那绝不再踏入大殿的誓言。
他一生守口如瓶，极重诺言，但这一次，他却破誓了。
为了他那一对逝去的徒儿。
蓦地里，眼圈不自觉的红透了，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那种窒息般的揪心感疯狂的折磨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知道，曾经的那对形影不离，如漆似胶的徒儿……再也回不来了……
“凊离。”
“干嘛，师父。”
“樱梦。”
“啊？”
冥冥空想，一念，白了头。
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他不想，但他却不得不求助于大殿里的那个人。
那个让自己心甘情愿去赴汤蹈火的人。
那个自己费劲心血辅佐上位的人。
那个位于天下人之上，坐于九五至尊宝座的人！
那个被尊称为皇帝的人！
虽然他曾为这个宝座上的人指点江山，策划天下，也曾为他南征北战，平定四海，甚至为他铲除奸邪，安治国政。但男子清楚，现在他，已经没有用了。
他曾经是那个人最亲近的大臣，也是那个人最得力的将军，更是他最信任的谋士。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知道，在那张代表最高权贵的宝座上坐着的，是怎么一棵冰冷无情的心。
没有利用的价值，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即使，那个人曾承诺无条件完成他一个愿望。
他比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那个人对自己最后一次的试探而已。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不过是被舍弃的走狗，被雪藏的良弓，他早就失去利用的价值。这一切，他无比的清楚。
但冥冥之中，他又希望那个人会看在以往恩情上，帮他这么一次。虽然，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但是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要去试一下，为了……那对逝去的徒儿……这世上，也只有皇帝才能帮他报此仇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下。
因此，这一次，他是注定要心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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